何將楚一邊說著一邊放了個信號，通知其它一起來尋人的兄弟，人已經找到了可以撤了。然後背對著白無衣蹲下來，道，“上來吧。”

白無衣也就自然地趴到他背上，不過到底還是有幾分擔心何將楚還沒好徹底的傷，於是開口問道，“你的傷不要緊嗎？”

何將楚把人背起來掂了掂，好把人背得更穩當一些，“要緊。你看我這都帶傷出來尋人了，想好怎麽報答我沒？”

白無衣：“…………”

何將楚聽著背後小孩兒被自己一句話說得沒了聲音，借著夜色扯起嘴角笑了一下。無聲無息的，背後的白無衣也發現不了。

兩人回到軍營就直接奔了軍醫帳，讓老大夫幫忙看了白無衣腳踝上的傷。

本來傷口在夜色裏看著就已經夠嚇人了，到了營帳裏有了火光之後看起來簡直就有些驚悚了。

白無衣長得纖細，何將楚簡直覺得那捕獸夾差點沒把這孩子的腳踝給夾斷，難為他居然還能拖著這樣的腳往前走。

白無衣一個人流浪了好幾年，無依無靠，太長時間一個人活著就會忘記依靠別人是什麽樣子的。所以他遇到事的時候根本就沒有想過會有人來接自己，只會想著自己解決它。

就好像突然下雨，有的人會選擇等人送傘，有的人卻會選擇找個屋檐等雨停。

何將楚也就剛剛見面的時候有幾分火氣，等到了現在回過味來就覺得滿心都是心疼。

老大夫幫人包紮完，意外看到白無衣的手時不時會壓一壓心口的位置，便多問了兩句。

白無衣只解釋了一句說是胸口悶，沒什麽大事。老大夫也就沒計較了。其實他的胸口根本不是悶，而是鈍痛，時不時就會出現一次。

何將楚看著白無衣的傷口包紮好了，又多囑咐了兩句，便回了自己的營帳。

回營帳的路上便看到了閻清卓和餘小定，似乎是餘小定又私自出營了，閻清卓正在訓他。

何將楚正好找閻清卓有事，便停下來看了會兒熱鬧順帶落井下石個兩句。不過何將楚一摻和進來，閻清卓似乎說的話就輕很多了，帶著點家醜不可外揚的意思，沒兩句就讓餘小定下去了。

等餘小定走了閻清卓才轉過來，問何將楚他的傷怎麽樣，何將楚隨口道“早好了，我來找你有別的事。”

閻清卓也道，“正好，我也有事要告訴你。之前抓住的俘虜撬開嘴了，說安南國師來了升仙城坐鎮。”

何將楚壓根沒把什麽安南國師放在眼裏，在他這種不信神佛的人看來，安南國師地位再高也不過是個跳大神的。

何將楚：“就招了這個？”

閻清卓嘆了口氣，道，“軍內是否有鬼的事沒指望，那俘虜地位太低，這種消息他不可能會知道。”

何將楚挑了一下眉，隨口道，“那成，看著消息榨得差不多了讓人給他個痛快。”

他總覺得這次遭遇埋伏的事有幾分蹊蹺，敵軍埋伏的地點和時間都實在是太巧合了。好在最後成功突圍，雖說他個人受了傷，但從大局來說沒有什麽太大的損失。

雖然心中有疑問，但實際說起來他實在想不出能有誰做這個內鬼。何將楚只能盼著是自己心疾發作，又多心了。

接下來的幾日，白無衣的腳不宜行走，差不多整日就待在軍醫帳中。老大夫把白無衣當成自己的孩子看，自然也不會由著白無衣隨便走動。他只好整日裏閑著看看醫書什麽的。

相比之下，同樣是帶傷之人，何將楚就苦命多了。忙著部署第二次進攻升仙城的事宜，連到白無衣這來補覺的時間都是抽出來的，偶爾心煩起來也會提幾句這幾日討論的事情，不過白無衣不懂行軍打仗，大多都是跟著附和。

不過這麽殫精竭慮地設計第二次進攻，卻也沒熬出什麽好結果。

第二次進攻依舊是大敗。

折損巨大，無數的梁丘將士都在這一戰裏留在了安南這塊陌生的土地上，再也回不去故土了。

就前世而言，那是何將楚第一次接觸到安南那些不可思議的事情。那些奇異荒誕的東西真實地擺在了他的眼前，且讓他付出了無比沈重的代價。

他們還未到達，只在半路就全軍進入了一個虛假的幻境，然後在裏面遇見了一個一身白裘臉帶黃金面具的人，那人身量尚小，看起來不過是個少年。

他居高臨下，長袖一揮就有無數方寸大小的金匣子從他的白裘下飛出，掃過每一處都是一片哀嚎。很多士兵甚至還沒反應過來就已經失去了胳膊。

那絕對是何將楚有生之年見過的最幹凈最體面的戰場。

數萬人，有去無回。連個屍體都沒留下。

沒有流血漂櫓，沒有屍積如山。

這支隊伍甚至還沒到達自己要去的地點，就已經徹底折損掉了。那些半個時辰前還在跟何將楚插科打諢的人，明明上一刻還活生生存在著，下一刻已經整個人都消失得連點兒肉渣都沒有了。

何將楚自己也沒能幸免，兩拳難抵四手，他身上至少有十來個遭受鎖血匣攻擊後留下的凹陷。雖都不深，卻用無比真實的疼痛提醒著他，這一切都是真實的。

他親眼看著林戰那個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的混小子，被一個金匣子貼上脖子，而後不過片刻就被吞噬了整個脖頸，頭就與身體分開了來，半滴血都沒有。

頭顱掉在地上，屍身倒了下去，而後被其它的金匣子一擁而上地蠶食到只剩下武器和衣服。

整個過程不過眨眼之間。

大軍被困在幻境之中出不去，整個過程持續到有匣子負載太多血肉而撐到自爆。

一場單方面的屠殺。

對面只有一人，可梁丘大軍卻幾乎毫無還手之力。

何將楚以一人之力殺到那個黃金面具人的身前，一刀劈下卻發現那人不知何時已經離開了，只留下一個幻影。刀身劈過身體，沒有半點痕跡。

甚至來不及驚訝，他就聽到那人用少年特有的清潤嗓音，以一種有些生硬的梁丘官話道，“呀，沒砍到。”

語氣帶笑，滿是譏諷，又似乎有著幾分近乎天真到殘忍的俏皮。

何將楚卻在聽到這聲音的一瞬間就楞怔住了——因為這個聲音他無比熟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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